聽著父親的催促，楊寒也不好再多留，給床頭櫃上的玻璃杯裏加滿了水就站起身準備離開。如果可以，她甚至都不想上班，就這麽高高興興的陪著他父親走過這最後的一段時光不是很好麽，但這不可能，因為她不努力的話，他父親第二療程的手術費都湊不夠。

習慣性的露出一個笑容揮揮手和她父親告別。

“好啦，這就走，想多跟你說說話都不行，下次這樣我可就生氣了，不來看你了。床頭櫃上的水是溫的，直接就可以喝，別放涼了。明天我再抽時間過來，給你帶好吃的，先走了啊。”

目送楊寒離開後，楊磊輕輕的嘆了口氣，從抽屜裏拿出紙筆，寫著他的遺書。

紅色橫格紙上的筆跡早就不如當年一般瀟灑有力，甚至已經有些笨拙。他的眼睛越來越花，近的東西看不清楚，遠的也看不清楚，拿著鋼筆的手也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。他心裏清楚，留給他的日子已經不多了。

有些事情他也必須做出決定。

楊寒還有一個哥哥，比楊寒大了三歲，叫楊霆。因為是家裏的第一個孩子，又是男孩，夫妻倆對於他的期望一直很高，可是楊霆卻從小就很淘氣，學習也不好，為了管束他楊磊和妻子都費了不少的心思。

好在楊霆長大之後性子有所收斂，從高中到大學一直都還算安穩，直到他們的母親離世，楊霆便覺得家裏從此沒有了溫暖。一年到頭都回不了幾次家，楊磊打過去的電話，他十有八九都不會接，和楊寒的關系還不算太差，有時楊寒過生日，他還會發一個大紅包。

楊磊心裏清楚這是為什麽，都是因為小時候他對於楊霆過於嚴格，打罵從來就沒斷過。隨著年紀漸漸增長，他想要彌補的時候，才發現他和楊霆之間的那道鴻溝已經越來越深，深的填不滿。

楊寒離開醫院之後，眼前就一直回放著他父親坐起身時費力的模樣，他的手也開始有些水腫，按上去都會留下一個坑。明明說還有幾年的時間，可是為什麽，不過半個月的時間，每一次見到他都會覺得比上一次更加虛弱呢。

難過，絕望，無助，各種負面情緒都在楊寒回到宿舍之後爆發了出來。她趴在床上抽泣著，抱緊了床頭陪伴她好幾年的玩具熊，安靜的流淚。

母親離世的場景他還記得清清楚楚，才不過幾年光景，老天就要那麽殘忍的再一次讓她的父親也離開麽。她心裏說不出的滋味都不知道該找誰說出來，他的哥哥或許聽到之後也不會回來，可是除了哥哥，她不知道還能把電話打給誰。

擦幹眼淚跑到衛生間好好的用熱水洗了臉，又從冰箱裏拿出最愛吃的蛋糕吃了一大塊，看了一個多小時的綜藝節目，聽了二十幾遍她最喜歡的歌。

情緒穩定的差不多，她才把電話打給了他的哥哥，將近半分鐘才算是打通了，電話那邊傳來的是一個帶著些寵溺的男聲。

“小寒寒？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，想哥哥了？”

楊寒靠在床頭，緩了好一會兒才敢說出那句話。

“哥哥，爸的情況不太好，現在自己起床都有點費勁了，你也知道為了給爸爸治病，家裏的積蓄都花的差不多了，我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，不能總是請假去照顧爸爸，你看……你有沒有時間回來看看他？”

電話那邊的楊霆忽然也沈默了，他一直渴望自由，渴望無拘無束，可是真的到了母親去世父親病重的時候，他真的過上了無拘無束的日子，沒有人會催著他吃飯睡覺，沒有人會噓寒問暖，他才覺得被人管教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。

當他再次開口的時候，楊寒聽到了他故意壓低的聲音裏藏著的哽咽。

“好，我知道了，我現在還在外地工作，可能得過幾天才能回得去，回去之後我去照顧他，你不用擔心。錢的事，還有我呢，這幾年我也攢下了點錢，應該夠花。你好好上班，我一會兒還得去開個會呢。”

楊寒差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，哥哥竟然同意了，二十年來的矛盾總算是有了一個可以化解的機會。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又問了一句。

“哥哥你答應了？你以前不是，一直不願意回家的麽？”

楊霆在電話那邊仰著頭止住眼淚，一個勁兒的做著深呼吸，裝作和之前一般漫不經心的模樣。

“傻丫頭，他怎麽說也是咱爸，我必須得回去。我也是你的哥哥，就算是我和爸關系不好，哪回你受欺負哥哥沒幫你啊？現在有事了，哥哥也不能讓你一個人扛著不是？”

是真的，都是真的。那些激烈的爭吵和哭泣，無聲的叛逆和逃離，被藏起來的掙紮和痛苦，即使如何逃避也無法割舍的愛，全都是真的。

楊寒差一點又再一次的哭出來，裝作打了哈欠。

“嗯……我就知道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。什麽時候回來跟我說一聲，我把家裏收拾幹凈了給你包餃子吃。你先忙吧，我掛了。”

掛斷電話之後，楊寒笑著在房間裏轉了好幾圈，覺得轉的暈了才倒在床上笑個不停。

“媽媽你聽到沒有！哥哥說他會回來照顧爸爸的！他會回家的！真好……我們一家人又可以聚在一起了，謝謝您，也謝謝哥哥和爸爸。”

家這個字，看起來很平常，每個人都有，但卻是每個人內心的歸屬。它不僅僅是一個字，而是一個提起來就會覺得溫暖，就會覺得幸福的地方。

楊寒站起身一擡腳就踢倒了一個易拉罐，她低頭去看，地上堆著的啤酒罐飲料罐都有七八個了，也沒顧得上收拾。再看看桌子上，剩著的茶竟然就那麽擺了好幾天。

不過說起來，這宿舍就是她的第二個家了，這段時間一直忙著工作這個那個的都沒有好好收拾，既然難得有時間，不如就好好的整理一下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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